一
　　 李国昌失踪了一个月，黄警官一直没查到有用的线索。他不想放弃这个案子，理由很简单，种种迹象表明，李国昌的爱人马秋兰有重大嫌疑，只是手边毫无有力证据。他不相信一个普通妇女会把一件杀人案做到如此天衣无缝。
　　 黄警官决定去找马秋兰，最好带回警局，攻破她的第一道心理防线。
　　 黄警官开车到东陈派出所，找到王所长。民警李胜和方世清因为之前一直配合黄警官调查李国昌失踪的案子，所以王所长派他们配合黄警官，去青石禅寺找马秋兰。
　　 三人来到青石禅寺，说明来意，住持派人叫来智言和尚，说：
　　 “事已至此，不必多言，警方事大，还请智言配合。”
　　 智言几日前见黄警官带人来找马秋兰问话，就知道马秋兰与李国昌失踪有关，可当时并没有带走马秋兰。此时再来，显然调查有了进展。他本不想出来见黄警官几人，可住持有言在先，所以只得吞吐着将实情相告：
　　 “马秋兰……几天前……进魔山了。”
　　 “什么？”黄警官惊讶地看着智言说，“她进了魔山？”
　　 李胜和方世清听到和尚这么说，都非常惊讶。
　　 黄警官夺门而出，朝石屋的方向跑去，后面跟着方世清和李胜，还有智言和尚。
　　 石屋内的摆设一应俱在，只是真的不见了马秋兰。几个人在石屋前后左右看看，并没有马秋兰的影子。黄警官又到石屋内仔细看了看，出来问智言：
　　 “几天前？”
　　 “……”
　　 “到底什么时候？”
　　 “三天前。”
　　 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　　 “她叫我一起去。”
　　 黄警官望着北面连绵起伏的群山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　　 “真进魔山了？”李胜说。
　　 “麻烦了！”黄警官说。
　　 “那可真麻烦了，”李胜说，“小时候就听说过，这里再往北走几十里，穿过峡谷就是魔山地界。你看，那里就是魔山顶，听说有座庙。”
　　 “魔山是个很神秘的地方，”黄警官说，“这么多年旅游开发，也没有开发进去。听说当年鬼子为追一支八路，一个团的兵力都扔那里了，连八路的影子都没看到。”
　　 “是真是假不知道，我也听说过。”李胜说。
　　 “我上学时听老师说的。”黄警官说，“魔山顶上的那座庙据说在唐朝时就有，清末民初突然就荒废了。魔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世界，市局有几宗命案查到最后都是这样，嫌犯进了魔山，有去无回，案子不了了之。”
　　 “老黄，你真相信马秋兰会跑那里去？”李胜问。
　　 “说不准，如果她是真凶，就有可能。”
　　 “那我们就回去吧，”方世清说，“跑那里也是死路一条，一命换一命，算了。”
　　 “这叫什么话！”黄警官望着远方的魔山说，“有一丁点的可能，我们都要进去把她找回来，在没有定罪之前，她也是我们要保护的人。”
　　 “总不能现在就去吧，天都要黑了。”方世清说。
　　 “当然不能，”黄警官说，“我们回去准备一下，明天就进去。我相信她走不远。”
　　 “当然走不远，她都五十岁的人了。”
　　 三个人到山脚下时，太阳已经落山。八月的天气还很闷热。树上的知了齐刷刷地叫。
　　
　　 二
　　 晚上回到家，黄警官打电话来问李胜和方世清的意见，要不要带上准备宿营的东西什么的，两个都说不用带吧，最后黄警官说，还是带着吧，万一当天回不来就麻烦了。
　　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，三人都在东陈派出所的门口集合。方世清临上车的时候还在犹豫要不要去，他觉得那地方最好不去，担心自己回不来，自己才二十六岁。黄警官看出他的意思，对他说：
　　 “要不这样，我和李胜上去，你把车开回来，晚上再去接我们。今天应该能回来，量她也走不远。”回头又问李胜，“东西都带齐了？”
　　 “带齐了。”
　　 到了禅寺，又嘱咐了一下寺里的人，若有马秋兰的消息，立即电话通知所里，山里没信号。刚出禅寺大门，智言和尚带着一个小背包追上来说：
　　 “我也去。”
　　 “你去干什么？”黄警官问。
　　 “我不会影响你们的，我就想进去看看。反正禅寺又没事。”
　　 “那走吧，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，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。”黄警官说。
　　 太阳刚刚爬上东方的山顶，阳光还不热，空气清凉。三个人边走边聊，走了一个半小时候后，山路已经延伸到了山谷底下，眼前出现一座茅草屋。
　　 “哟，”李胜说，“这还有人住哩！进去歇一会吧。”
　　 “还是……先赶路吧，前面路还长着呢。”和尚说。
　　 “坐一会也无妨。”李胜说，看看黄警官。
　　 “好吧。”
　　 三个人来了屋前，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，笑着说：“来了，进屋喝口水吧。”
　　 “阿姨，您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？”黄警官笑着说。
　　 “我知道的。”
　　 三个人进了茅屋，门口一个很低的土灶，灶上一只小铁锅，旁边是个黑色的柜子，里有几只碗和盘子，有半袋盐，袋子很脏。屋里面靠窗一张由几根木头搭的床，床上有被子。
　　 看样子平时这里有人住。
　　 “水在这里，”老太太指着一个水缸说：“自己喝吧，这是水瓢。”说完靠床坐下来，拐杖放在旁边，喘了几口气。
　　 “就您一个人吗？”李胜问。
　　 “是啊。”
　　 黄警官一直在四下看着，屋子很奇怪，显得很冷清，看缸里水的痕迹，水一直没满过。
　　 “您知道我们要来吧？”黄警官转过身来说。
　　 “马居士说了……你们是要抓她回去坐牢吗？”
　　 “不是的，我们是来……是进山里玩……来旅游的。”李胜说。
　　 “她什么时候走的？”黄警官问。
　　 “两三天了。”
　　 “那……晚上一个人住这里？”
　　 “和我妹妹。”
　　 “她干什么去了？”
　　 “送马居士上山了。”
　　 “……山上什么地方？”黄警官问。
　　 “不知道。”老太太说着，眼睛瞧了一眼一直站在门口的智言和尚。
　　 黄警官看看和尚，又看看老太太，说：
　　 “你们认识？”
　　 “不认识。”和尚说着，往前走了两步，拿起水瓢从缸里舀了半瓢水，问，“谁喝？”
　　 “我喝点。”李胜说，“老黄喝点不？”
　　 “我不渴。”黄警官说，“阿姨，马居士说什么没有？”
　　 “她说，叫你们不要追了，她不是坏人。她进山就没打算出来。”
　　 “真奇怪，”李胜说，“怎么会有人住这种地方，要我真不敢。”
　　 “这有什么，”黄警官说，“人是最可怕的。这里应该没什么，倒像世外桃源。”
　　 三个人刚出茅屋，就见来的路上有人背着一个大包往这边走，原来是方世清。走到跟前，方世清扔下包，喘着粗气，说：“可累死我了。”
　　 “你不是不想来吗？”李胜说。
　　 “你们来旅游不想带我是吧？我想了想，不来亏大了！”
　　 “屋里有水喝。”和尚说。
　　 方世清跑进去又出来，说，不能喝，一闻就知道好多天了。
　　 “没有啊。”李胜说。
　　 太阳升高了，空气热起来。
　　
　　 三
　　 李胜自喝了老太太的水，顿觉天高地阔，身轻如燕，走路又急又快，总回头催他们快点。路上大家有说有笑，有那么一会儿，几个人都忘了进山是找嫌犯，倒像游玩一样开心。尤其方世清，从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所里工作，几乎没有出来玩过。和尚一路上几乎不说话，大家都以为和尚本来就寡言少语，不说话也正常。
　　 眼见要到中午，马秋兰的影子还没有，这样走下去，不知道何时是个头，黄警官想起刚才在茅屋喝水时，老太太说她还有个妹妹，并且把马秋兰送走了，真后悔没多问几句。也许老太太真知道一些情况。
　　 “在茅屋的时候，”黄警官对和尚说，“我看你和老太太是认识的，其实你就说认识，也没什么。我们是来找马秋兰的，你的事我们不管，我只是对老太太很好奇。刚才你说，好多人进山来都见过她，又说她在这里好多年了，所以一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，她们怎么生活呢？”
　　 几个人的脚步声惊起远处树丛里的一群不知名的鸟，扑棱棱地飞出来，在他们头上画一个很大的圈，叫了几声又飞远了。
　　 “其实，”和尚说，“早年我听师傅说过，这山里住着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。也可能是我一时想多了，我也曾经误认为她是鬼。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感到奇怪。另外老太太为什么会相信马秋兰呢？我觉得这些都非常奇怪。佛家讲，世间的一切都是因果相循，任何事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。我也相信马秋兰不是你们要找的人。”
　　 “你们都是瞎猜，”方世清说，“那有什么，你们就是多虑了，这世界是干干净净的，我没觉得有什么，就是一个老太太嘛，我进去她就劝我喝水，说山上没有水喝。”
　　 “你们快点走嘛，”李胜说，“你们都是心里作怪。我们平时不来这里，山里的世界与外面的不一样。她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，不信的话，我们晚上去看看，她准在那里好好地睡觉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。她就是她。其实，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也好，而我们就是我们，我们就是进山来找马秋兰的，找到了她就回去，找不到我们也要回去，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。快点，快点，马上中午了，快走快走，我可不想死在这里。”
　　 几个人你来我往地讨论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，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　　 正说着，前面走出了山谷，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。几个人四处看，发现进入了一个非常陌生又新奇的世界。
　　 黄警官说：“这里应该就是魔山地界了。”
　　 李胜说：“是吗？才走了这么一点路，最多五六里。”
　　 方世清说：“不对，已经走三个小时了。”
　　 和尚说：“我们已经走了二十里路了。”
　　 “二十里？”方世清说，“我在学校的时候，每周末都要跑一个十公里，就是二十里，不可能！”
　　 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，”黄警官说，“许多事，我们是不能清楚了解的，有时，我们连自己的行为和结果也无法了解。我查过资料，如果记得没错，这里应该是传说中的‘无痕之地’。”
　　 “这个我知道，”李胜说，“我小时候，邻居是个打猎的，经常说起这个地方。他说这里猎物特别多，狍子啊野猪啊什么的，狼就不提了。那时候我们知道他常进山，一进就是几天才出来。”
　　 “那是什么年代了。”方世清说。
　　 “二十五年前吧？”李胜说，“那时我还在上小学。”
　　 “现在还打猎吗？”
　　 “现在还打什么！不过呢，这老人家后来失踪了。”
　　 “又失踪了。”
　　 “听说进山再也没出来，那时谁关心这个。”
　　 “大活人丢了，没人关心？”
　　 “关心有什么用，深山老林的，魔山谁敢进来。”
　　 “真的假的？”
　　 “谁知道，反正后来人没了。”
　　 几个人再往前走，路越走越宽，视野也更加开阔，远望四周的群山，脚下的地方像盆地一样。到处是野生的香梨树，虽然还没到成熟的季节，可树上的香梨满满地坠在枝头。几个人走到一个三叉路口，不知道往左还是往右。看样子，左右没什么分别，往远处看，两条路越分越远。
　　 大家站在原地，不知道往哪里走。方世清找了块石头坐下来，打开背包，拿出水来喝，黄警官放下背包，往左边的路上走了好一段，又回来，皱着眉头，想说什么，没有说。
　　 “怎么？”李胜问。
　　 “看不清前面，路还长。”
　　 “那就这条，那条长，这条一定短。”
　　 黄警官又往右边的路走了一段，过了好一会，也是喘着气回来了，好像跑着回来的。
　　 “我拿不定主意，”黄警官说，“不知道马秋兰她们选的哪条路。”
　　 大家都不说话。
　　 “哎，师傅，”方世清坐着问和尚，“你就在这里住，总比我们熟悉。”
　　 “我……”和尚说，“我也没来过，以前听师傅说过，凡人走到这里就应该回去了……”
　　 “怕什么？”方世清问。三个人都看着和尚。
　　 “因为，这里是鬼界。”和尚几乎吞吞吐吐地说。
　　 “什么……鬼界？”三人齐声说。
　　 黄警官觉得和尚是不想走了。和尚是护着马秋兰的，他当然不希望找到马秋兰，即使知道哪条路是对的也不会说出来的。
　　 方世清站起来，伸了伸懒腰，说：“管他哪一条，我们先走……先走左边这条，如果不行，明天我们再走这一条。”
　　 “啥，”李胜说，“今天晚上恐怕都回不去了。如果找不到住的地方，别说马秋兰了，我们自己的安全都成问题，是吧老黄，我们还是听师傅的吧。”
　　 “师傅，”黄警官对和尚说，“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。”
　　 “我没意见，”和尚说，“我也想早点找到马秋兰，晚上住这里，我也害怕。”
　　 “出家人也害怕？”方世清说，“出家人四大皆空，怕什么？”
　　 “好了，听师傅的。”李胜说。
　　 “你们选吧。”和尚说，说完看了李胜一眼。
　　 “这条怎么样？”李胜说，“我看这条离山上近一点。”
　　 “师傅你说呢？”黄警官说。
　　 “这条吧。”
　　 一条几乎隐藏在草丛中的小路伸向无尽的远方，那里是太阳准备落下的地方。
　　 “刚才你说，”方世清贴在和尚身边说，“这里是鬼界，鬼界是什么意思，你听谁说的？”
　　 “鬼界就是……”和尚犹豫了一下，看了看黄警官。